[拼音]:chuandai guizhi
演员运用戏曲服装以装扮剧中人物的基本规则或定例,是戏曲艺术的程式性在服装穿戴上的具体表现。
传统戏曲的服装一般通用于各个传统剧目的演出。戏曲服装来自生活,但同历史上的生活服装又有区别。在封建时代,等级制度也鲜明地反映在服饰的规制上。为了防止艺人“僭越”,封建统治者不但规定了艺人的生活服装“不得与贵者并丽”(《宋史·舆服志》),而且对舞台上的服装也有许多限制。所以戏曲衣箱中从未有过真正的龙袍,而只用黄色蟒袍代替。戏曲艺人在表现上层人物时,只能穿着一些不违禁例的服装,加以纹饰,取其神似而已。促使戏曲服装区别于生活服装的另一个原因,是要适应演员和观众的需要。戏曲的表演是歌舞化的表演,为了能够帮助演员载歌载舞,也必须对生活服装加以改造。从生活中的甲改造成舞台上的靠,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。甲本来用皮革或金属制成,舞台上的靠则是缎制品,各扇甲片及靠旗都可以舞动,开打起来四下飘荡,从而加强了舞姿的美。观众欣赏演技的同时,也很注意舞台造型艺术的美,历来厌恶“唵砌末,猥琐行头”(元高安道《淡行院》)。戏曲服装由早期的“绘画之服”(《金史·舆服志》)发展为刺绣之服,就是为了提高艺术性,既与歌舞表演相统一,又能满足观众的美感要求。最后,还由于戏班的经济力量也不允许无条件地搬用生活服装。衣箱的规模,始终受着戏班经济力量的制约。虽然戏曲服装几百年来一直在调整、丰富,但民间戏班的衣箱总是非常简单的,比起浩如烟海的生活服装来,不过是沧海之一粟。衣箱是有限的,却要表现上下几千年的丰富生活,这就“逼”得艺人们必须在戏曲服装的运用上,有一定的秩序和规矩。从历史上的演出(反映在《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·穿关》、《穿戴题纲》、《昆剧穿戴》等史料之中)和现在的演出来看,穿戴规制的内容涉及剧中人的自然状况、社会地位、生活境遇、性格品质以及演员对剧中人的审美评价等许多方面。艺人们常说“宁穿破,不穿错”,表现了他们对穿戴规制的严肃态度。其错与不错的具体内容,不包括哪朝哪代的历史细节的具体性和精确性。例如《群英会》中的曹操,是丞相,按现在的扮法,应戴相貂、穿蟒。如果演员选一套新的纱帽、官衣来穿戴,就降低了他的官阶,就错了;但曹操是汉代人,相貂是从宋代的直脚幞头加工而来,蟒是从明代的蟒衣加工而来,并不符合汉制,这在传统的穿戴规制中却不认为是错的。戏曲的装扮也不讲究地区和季节的差别。因此,戏曲服装所表现出来的剧中人的社会地位、生活境遇等等,都经过了一番挑选和整理。它把纷纭复杂的生活现象简化了,规则化了。它所提供的不是真实的生活原型,而是假定的艺术表征。这是一套在几百年的演出实践中逐步积累下来的艺术语汇。由于它始终不脱离观众,所以观众能够懂得,能够接受,并能够产生艺术的真实感。
穿戴规制所要表现的内容,乃是通过服装(包括盔头、戏衣、戏鞋以及各种附件)的样式、色彩、花纹、质料和着法来传达给观众的。
服装的样式,是表现剧中人的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。如舞台上各种上层人物所戴的冠帽,在翅子的样式上,基本分三类,即向上、平直、向下。这是区别他们身分的明显标志之一。向上的叫朝天翅,有这种翅子的冠帽如皇帽、皇巾、九龙冠、扎镫、相巾等,都是皇帝和高级臣僚戴的。一般文官戴的帽子如方翅纱帽、尖翅纱帽、圆翅纱帽、桃叶翅纱帽,都是用的比较平直的翅子。宰相戴的相貂是个例外,也用了平直的翅子,但其翅子很长,就同一般官员的帽子有区别。其他非官员戴的或官员在私下戴的各种巾帽,都用向下的翅子或飘带。只有丑脚用的棒槌巾不同。此帽的原型是明代艺人创制的不伦帽,其特点是“两旁白翅不摇而自动”(明朱季美《桐下听然》)。后来就把伸向两旁的翅子改得向上翘起,但它与一般的朝天翅不同,它是在曲折的铜丝上加一桃叶形的小片。现在一般用于依仗父辈财势胡作非为的花花公子。舞台上臣僚的文武之别,也主要用服装样式来表现:文官戴纱帽、穿官衣,武将则戴各种盔,穿靠或箭衣。某些冠服的样式还有褒贬作用,如方翅纱帽,一般为生脚所扮的正直的官员戴,故称“忠纱”;尖翅纱帽则多为净脚所扮的奸诈的官员所戴,故称“奸纱”;丑脚扮的贪官污吏,则戴圆翅纱帽,翅子的花纹有的索性做个铜钱,以象征其鱼肉人民,故对这种翅子称“金钱翅”。其他如穷书生戴的方巾,贵公子戴的文生巾,同花花公子戴的棒槌巾相比,其样式特点都是很鲜明的。服装中的各种附件也不可忽视。民族之别,就以用不用翎子、狐尾作为主要标记。同样戴一顶纱帽,插上金花,他就是状元;加上套翅,他就是驸马。盔头上扎红带,表明这是神;如果披上黑纱,那就不是神而是魂了,故对这块黑纱称为“魂帕”。样式使各种服装互相区别开来,因此,准确地选择样式,是装扮好人物的首要条件。
但是,戏曲服装的基本样式是很有限的,它还要靠不同的色彩、纹样和质料,才能使观众感到丰富多彩,富有艺术表现力。蟒和官衣,从基本样式来看是相同的,只是因为所绣花纹不同,就成了两种戏衣,各有用途。同是蟒,皇帝穿、大臣也穿,就用色彩来划分:皇帝穿黄,文武大臣则穿其他各种颜色。在蟒的纹样上也有不同的布局,净脚多穿平金大龙蟒,有气势;生脚多穿团龙蟒,用彩线绣水脚,显得文静。褶子是戏衣中用途最广的样式,也是通过色彩、纹样和质料的变化,以适应剧中老幼、文武、贫富等不同需要。戏曲服装的色彩和花纹,虽然多样而富于变化,但它是有规律可循的。
戏曲服装的用色规律,大体上可以归纳为:
(1)表现等级。在这方面,戏曲受明代生活的影响较多。明代法律规定,民间“不许用黄”,官员公服一品至四品服绯,五品以下服青、绿(《明史·舆服志》)。戏曲服装基本上也是如此。
(2)表现风俗。红色一般作为华贵的颜色,但在喜庆场面出现,就反映了风俗的特点。戏曲舞台上临刑的犯人穿素红色的罪衣罪裤,监斩官也穿红官衣、红斗篷,这也是风俗的曲折反映。杀人是大凶事,为了避凶邪、图吉利,故必须用红。白衣在中国风俗中是哀悼之服,剧中死者的亲属多衣白,或在头上缠一白布来表示,这是指素白。至于带有花绣的白蟒、白靠、白箭衣则又不限于此。
(3)表现情境。《林冲夜奔》中的林冲,按昆曲的扮法,戴青素罗帽、穿青素箭衣,一身黑。这里用黑色,就同一般穷生穿青褶子、奴仆穿海青等的黑色,含义有所不同,它不是要表现贫困和卑微,而是要突出一个“夜”字。后来杨小楼做的青素箭衣,用黑绒代替黑缎,吸光性能好,更强化了对情境的刻画。
(4)表现精神、气质。舞台上一般年轻的角色用色多取鲜亮。但同样是年轻人,又要通过色彩来表现不同的精神气质,所以梅兰芳说,《游园惊梦》里的杜丽娘,是宦门少女,衣服应该漂亮,但她又是一个才女,“在漂亮之中,颜色还要淡雅”(《梅兰芳文集》)。戏曲舞台上有不少扮相受了小说描写的影响,但这些扮相能够长期流传,也同它比较成功地塑造了人物分不开的。如关羽,在北杂剧中原是勾红脸、穿红袍的,到了明代的戏曲舞台上才改为红脸、绿袍。这是受《三国演义》的影响。但这个改变很有意义。红脸红袍的处理给人以火爆的感觉,适合于孟良一类人物;改为红脸绿袍,才有助于表现关羽能文能武、亦智亦勇的特点。
(5)表现舞台整体效果的美。舞台上常见元帅升帐时,一群大将穿着不同色彩的靠。如果追究为何甲穿红、乙穿绿、丙穿白、丁穿黑,不一定都能找到特殊根据。实际上,这是要通过不同的靠色,使舞台色彩丰富,观众看得“亮眼”,也能为元帅的军帐壮大声威。早期的戏曲往往一台大将都穿相同的服装,这种手法现在戏曲中也有,不过只用于士兵、衙役、校尉、宫女。这是舞台色彩效果的两种基本手法,前者表现了特点美,后者表现了整齐美。戏曲在交替使用这两种手法方面,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。
纹样在戏曲服装中,不仅仅是一种美饰,也有一定的象征意义。皇家和大臣的服装多用龙纹图案(实际是类似龙形的蟒,龙为五爪,蟒为四爪),因为它是封建权威和尊严的象征。武将的开氅、褶子多用虎、豹等走兽,象征其勇猛。文生的褶子用的梅、兰、竹、菊,也常同他们的性格、气质有一定的联系。谋士则用太极图、八卦来象征智慧和道术。其他如蝙蝠纹、寿字纹等用来象征吉利。一些纯装饰性的花纹多用于衬托而不作主体。在纹样的布局上,又有满、团、边、角、折枝等多种。现在,满地纹绣的只有蟒、靠、宫装等,褶子、帔等都在团、边、角上发展。中年以上多用团花,青年则多用边花、角花、折枝花。纹样可以赋予服装以某种含义,并增添其美感,但用之不当,适得其反。所以,优秀演员不但对服装的样式、色彩的选择是严格的,对花纹的运用也十分讲究,有些角色应当穿素,就决不用花绣。纹样可以影响舞台的色彩效果。质料也是,各种丝织品和棉织品,由于有明暗不同的质感,可以丰富舞台色彩的变化,同时,它们之间也可以互相衬托,使华丽与纯朴都能得到加强。
最后,还有各种不同的着法:一件腰裙,系在衣服外面,走路时两手拈着裙角,可以表现奔波凄惨的情境;文生巾后垂的两根飘带,系到巾子边上,在左侧打个结,也能点染出行色匆忙来;元帅出征前,扎靠,“袭蟒”(即斜披着蟒),就给人戎马倥偬的感觉;靠旗原是要渲染大将的威风,但有的丑扮大将只插两面靠旗,反而显出他的可笑。这类不同的穿着办法,也是很有表现力的造型语言。
服装的样式、色彩、花纹、质料和着法,是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发挥作用的。只要对它们处理恰当,合乎规则,再结合化妆的表现力,就可以帮助演员塑造出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。
穿戴规制具有相对的稳定性,但不是一成不变的。它在历史上就是随着戏曲服装的不断丰富而逐步细密化的。在宋、元时期,戏曲衣箱正在草创阶段,其穿戴规制比较简略。保留在元刻剧本中的“披秉”、“素扮”、“蓝扮”、“道扮”等,就是当时穿戴规制的一种简写,但名目还较少。明王骥德在《曲律》中说:“尝见元剧本,有于卷首列所用部色名目,并署其冠服、器械曰:某人冠某冠,服某衣,执某器,最详。然其所谓冠服、器械名色,今皆不可复识矣。”说明元代杂剧已有穿戴规制,到了明代,又有了很大的变化。现在看明代的杂剧《穿关》,也有一些“不可复识”的东西,说明明代的戏衣也没有固定不变。现在的衣箱,大体上是在明末奠定的基础。入清以后,清政府有薙发易服之令,但不禁止戏曲演员沿用明代的戏衣,所以当时有“优不降”的说法。清代的戏曲演员就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丰富和加工。丰富的东西,大都到明代服饰中去找,清代服饰用得很少;同时又把已有的冠服加以装饰,使之更加精美和多样化。到了清中叶,戏曲的穿戴规制已经相当细致、严谨,昆曲尤为突出。清中叶以后,戏衣仍有发展,但穿戴规制的基本内容还是比较稳定的,所变化的,主要是它的具体表现形式、表现手法。这有几种情况:一是为了演出新剧目,特制了某种新的冠服,开头它是专人所用,后来别的角色也用,引起扮法上的局部调整。如汾阳帽(俗称“文阳”),原是演出《满床笏》时为汾阳王郭子仪创制的,戏班有了它之后,再演出《鸣凤记》时也让严嵩戴上,这使《河套》一出中同时出现的两个内阁大臣在装束上有了区别:夏言仍戴相貂,而严嵩则戴金灿灿的汾阳帽。这一改,就把严嵩位压群僚的显赫地位表现得更为突出。这种穿戴上的变化,不但不违背穿戴规制的基本内容──要表现剧中人的社会地位,相反使它表现得更细致、更有力。另一种情况是,演员根据个人的特点,作了某些改动。如谭鑫培演《定军山》的黄忠,因他脸型较瘦,故不戴帅盔,改戴扎巾。后来的演员崇拜谭鑫培,遂沿为“老例”。这种改动,也不影响内容的表达。从关、张、赵、马、黄“五虎将”的扮相来说,谭鑫培的改变,恰恰加强了人物造型的特点美。还有一种情况,由于戏班的衣箱有限,当演出某些袍带大戏时,蟒、靠不敷应用,演员就不坚持某人非服某衣、某色不可,只能迁就条件,斟酌变通,如用龙箭代替靠,用开氅代替蟒之类。除了以上几种情况外,也有乱穿乱戴的现象。如梆子班喜欢让并非驸马的文官,也戴加了套翅的纱帽,这是片面追求“火爆”的缘故。有的演员为了追求个人突出,演《捉放曹》的曹操,竟戴绣龙大红风帽,穿花褶子。这种乱穿乱戴在几十年前的商业竞争激烈的大城市是相当普遍的,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。这就要求演员必须重视穿戴规制的研究。研究传统的穿戴规制对于从事服装设计的创作人员也是很重要的。因为观众的审美要求,有历史的继承性的一面,为历史剧设计的新服装如能适当吸收一些传统的程式手法,可以使观众既感到新颖,又感到好懂。不但戏曲可以这样做,话剧演历史戏也可以这样做,并已有一些成功的例子。总之,对于传统戏曲服装的穿戴规制,既不能把它看作无用的陈腐旧套,也不要把它看作不可移易的金科玉律,应当守而不泥,变而不乱,这样,传统戏曲的人物造型就会不断地推陈出新。